在《Zero to One》中,Peter Thiel在開頭向每個人提問:“在什么重要問題上你與其他人有什么不同看法?”
這是一個如此重要的問題,足以讓每個聽到的人心頭一震?,F實世界里,提出問題很難,解決問題更難。某種程度上,成功的企業家要同時兼備兩種質素。
2004年,大學剛畢業的年輕工程師何曉陽,發現每天要面對一堆棘手的問題。那會,他在一家叫東方通的中間件提供商工作,當時國內的企業級軟件市場只有三種角色——甲方,大型企業用戶;乙方,負責搬箱子的系統集成商;丙方,中間件業務開發商。東方通是丙方,而且是一家鮮有機會的“國產”丙方。一套大型軟件系統上線,乙方撤了,甲方又沒有過硬的運維人員,出了問題都來找丙方。
何曉陽常常是那個背著書包去現場救火的人,上線的業務,只能晚上調,要在第二天上班前至少調到可用的程度,生死倒計時,“就跟拆彈專家一樣”,壓力山大。在2008年離開另外一家中間件企業BEA前,何曉陽跑了90家電信運營商中的80家。
所謂中間件,是指用戶業務邏輯中一些相對獨立、比較難寫的公有邏輯,與用戶的自有業務系統搭載運行。調試一個龐大的業務系統,隨便down一個dot文件都是幾萬行字符,用肉眼一行行看,不崩潰才怪。
如何解決大型應用程序的性能問題?當時完全沒有辦法。
直到2007年,有一次,何曉陽見識了國外一家中間件提供商CA一款叫做Wily的軟件,知道了一個叫APM的東西。APM,直譯為應用性能管理,通過它能夠看到應用程序內部,原來一個月的排錯時間,人家只用5分鐘就搞定了!
何曉陽為之著迷,覺得這個東西太神奇了。他決定深入研究Wily。出生于河南濮陽的何曉陽,當年以標準分800多分成績考入北京理工大學計算機系,從小就是游戲玩家,高一玩仙劍時,就開始研究如何用fp修改內存地址。
Wily是APM的鼻祖,2006年以3.75億美元被CA收購。其創始人Lewis Cirne和研發部主管Jyoti Bansal后來分別創立了在APM領域鼎鼎大名的New Relic和AppDynamics。
研究之后,何曉陽發現Wily雖然神奇,本質卻是通過Java提供的JVMTI接口提取程序運行中的數據,進而分析應用性能。Wily之前沒人知道這種方法可行,何曉陽要做的是獨自研究出自己的探針(Agent)。探針,是一段植入應用程序這個黑盒子的代碼,用以獲取其他程序發生了什么事情。
經過近一年研究,何曉陽做出了一個很粗糙的小程序,只是一個沒有UI的離線工具,但拿到客戶那里一試用,效果顯著,原來診斷一個問題要1個月,竟然大大縮短到3-5天。
2008年,帶著還不成熟的產品,何曉陽創立藍海訊通(OneAPM)。創業的原因有兩個,他想做點事情,他不喜歡在外企里那種螺絲釘的感覺。
不過,這實在是一段奇葩的創業過程。沒有商業計劃書,沒有啟動資金,直到2010年6月,才有了公司的第一個員工。某種程度上,何曉陽過著一邊研究、一邊拿產品去之前客戶那里測試磨練的生活。
回頭來看,這段孤單而艱辛的蟄伏,成為他后來成功的關鍵。為了走出研究的孤獨,他建了一個論壇,寫了三本書,找到了最初的合作伙伴。更重要的是,他獲得了充足的時間,在2013年2B市場的投資熱潮起來前,在2015年中國企業級服務市場元年到來前,在一個很少有人涉足的領域,將企業的APM技術日漸磨礪成熟。后來的競爭者再進入時,發現他們已被拉下一程,短期之內難以逾越APM技術的一個悖論——當你的探針不穩定時,不能上用戶生產,但是不上用戶生產,你的探針穩定不了。
給用戶帶來的改變,有時讓何曉陽很欣慰。本來嘛!像他這樣的技術男,有哪一個開始不是懷揣做出一款牛逼產品改變世界的夢想呢?有一次,青海電信的CRM系統出現經常宕機的問題,影響下面營業廳業務長達半年,無奈發出懸賞:誰能解決問題,就和他簽一個50萬元的合同。最終,何曉陽幫對方搞定了難題。
我曾問何曉陽,在公司開始幾年,光桿司令一個,壓力大嗎?他說壓力非常大,“那種情況下,生活本身是平常的,既不浪漫,也不是過分殘酷”。
對創業者來說,平淡意味著沉悶,意味著看不到出路。盡管到2012年,OneAPM已將自己的探針技術磨練成熟,20多人的團隊一年也能帶來五六百萬元的營收。但每年幾個月發不出工資也是常事,2013年,何曉陽最長有4個月沒給他的手下發工資,有次,他和好友優才網創始人伍星吃飯,伍星告訴他最近發不出工資,天天晚上睡不著覺。何曉陽每天晚上睡得還是很好,“創業這幾年來,我覺得自己心態還比較正常,如果我的心態稍微不正常,肯定堅持不到今天。因為從2008-2013年,你根本看不到一點希望,即使每年有幾百萬元的收入,那仍是一個傳統得不能再傳統的服務公司,雖然手頭有一些不太一樣的技術,有一些小工具小軟件,但你不知道未來在什么地方。”
看到與自己營收差不多的New Relic已拿到1億美元投資,何曉陽覺得像天方夜譚,是自己一輩子也實現不了的事情。最初,何曉陽只把APM當做一件小事去做,像國外一些獨立軟件開發商一樣,收取一些服務費用。
2013年,事情起了變化。隨著云計算與移動互聯網的發展,全球邁入APP經濟時代,隨便一個APP,一夜之間都可能擁有百萬用戶,不但大型企業,任何一個小公司都可能擁有大型業務系統,APM成為一個共性需求。
2013年8月,成立5年的OneAPM才“幸運”地拿到自己100多萬元的天使投資,其中一位投資人是AA的投資合伙人王浩澤。第一次拿到這么多錢,何曉陽興沖沖地跑到各種社交媒體去招人。經緯創投的人看到招聘廣告,對這個領域很感興趣,幾個月后,便給了OneAPM1000多萬元的A輪投資。算上A輪,OneAPM在一年內接連融資三輪,B輪和C輪分別達到7000萬元、1.65億元。
在用戶的推動下高速成長,除了最擅長的Java探針,OneAPM陸續推出.net、php、Ruby、Python、Node.js等一系列探針技術。Java探針的難度最高,何曉陽舉例說明,“如果實現Java探針的難度是100,實現.net、php的難度可能是30、40,實現Ruby、Python、Node.js的難度就是20?!庇捎陬I先競爭對手至少2-4年,許多對手已放棄Java探針,主攻其他相對容易的探針技術,比如監控寶、基調網絡兩家公司的APM產品均主攻php探針。
云計算的發展,使企業數據及服務往云端的遷移成為必然。SaaS的產品邏輯在何曉陽看來非常自然,用戶想用的時候,就去網站下載,無須聯系sales,無須安裝。早在2012年,OneAPM就開始嘗試APM的SaaS模式。簡單來說,APM軟件天生分為Agent(探針)和服務端兩部分,SaaS模式與傳統模式的區別僅在于,服務端一個在云端,一個在本地。
有了充分的資源,何曉陽開始打造圍繞APM的業務生態。首先,是與亞馬遜的AWS、微軟的Azure、騰訊云、阿里云、青云、UCloud等IaaS廠商做深度集成。OneAPM賬號與上述Iaas廠商賬號打通,用戶不必登錄到OneAPM網站,可以在云市場隨時下載,隨時使用。
此外,何曉陽決定通過擴張并購,在APM周圍領域形成自己的生態,“在用戶機房內,只要與可靠性相關,與性能相關的東西,都是我們要做的?!痹?015年的時間表里,何曉陽已明確規劃出D輪融資、投資3家公司、收購3家公司的宏偉藍圖。
Oracle是學習的目標。作為一家傳統數據公司,它正是通過對中間件、應用軟件、硬件業務的跨越式并購,成就今天依然屹立不倒的商業帝國。
更本質的問題是,數據分析能力是未來IT企業的生命線,無論是Oracle還是OneAPM,本質上都是數據分析公司。所不同者,后者的數據來自程序內部,而隨著智能設備的飛速發展,程序的邊界也在不斷拓展,有硬件的地方就有軟件。“OneAPM,Monitoring everything”,何曉陽希望未來所有智能設備(手機、電視、手表等)上的APP、云端的每個瀏覽器、每個虛擬機、每個應用框架、每個應用程序都有他們的探針。APM不僅是一個提升性的功能,還能根據軟件中的數據,幫用戶做各種分析與行為畫像。
“每家企業后院都有一個金礦,我們就是賣開采工具的?!睋盎ヂ摼W女皇”Mary Meeker的報告,全球被有效標注的數據僅為7%,被分析的數據則為1%。
“你們做的事情,是從0到1,還是從1到100?”對我拋出的這個問題,何曉陽的回答很有意思。
“關系型數據庫的論文最早由IBM實驗室的人寫出,但Oracle的創始人Larry Ellison寫出了這些關系型數據庫,做成了天下獨創的生意。APM并非我們的原創,但我希望把所有可能性與性能都整合起來,做成一家獨一無二的公司。現在來看,我們的進度條只走了1%、2%的樣子,還看不出什么來,但我覺得到明后年,大家應該可以看出來,在硅谷也沒有我們這樣的公司?!?/p>
中美企業級服務市場差異巨大。據統計,美國2C和2B公司市值的比例為6:4,中國則高達20:1。美國有十幾家上市公司在做APM業務,有一兩百家新興公司還在源源涌入,“就像俄羅斯方塊游戲,市場可能就剩下一個非常狹窄的豎條”。而在中國,集成商+外企的堅固聯盟粉碎之后,巨大的市場空白,給了何曉陽機會,也讓他有了下面的霸氣宣言:
“我們要做中國的Oracle,我們希望在不遠的未來成為千億或者萬億美金的中國公司,這個事情很難但也很容易,我不太確定是哪個。”
“唯一的難點在于,你要克服自己的恐懼。”何曉陽說。讀書與寫作看來是不錯的辦法,他平均每年要閱讀近200本書,每周要寫一萬多字的讀書筆記。一些時候,唐詩宋詞能帶來內心的寧靜,比如“日日花前常病酒,不辭鏡里朱顏瘦?!?/p>